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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幸存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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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在核爆中存活下來的。因為他們也從不和我說話,只是遠遠地望著我,在身上劃著十字再低聲地咕嘟些咒語一樣的東西。倒是修女瑪麗亞常來和我說話,似乎她的讀心術對我完全無效,至少她不知道我在想什麽。

她總是低聲地對我訴說,我和我那剃著光頭的她,擁有一段如何羅曼蒂克的感人故事,每次說完她都悄然臉紅。開始我沈溺在悲傷裏,還覺得她善解人意,但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,大約有十次禮拜之後,我畢竟不是情聖,盡管我懷念她,但我還是從悲傷中開始慢慢回歸生活。我漸漸覺得瑪麗亞比任何一個推銷小說的銷售員還要煩人。十個禮拜,整整十個禮拜,她一直在我邊上重覆我的傷心,我甚至覺得如果不是瑪麗亞的緣故,也許我不會傷心這麽久。

但我動不了,連躲也躲不了,我開始註意她的外表,可她包裹在黑色的袍子裏,嚴嚴實實的,除了臉蛋和手,再也沒有什麽暴露的部位,這就很讓我討厭了。盡管她可以算得上美女,但是又不給一點甜頭,又不停地啰唆同樣的話,每次說到最後,她甚至會似乎比我還要傷心地紅了眼眶,更讓我覺得不勝其煩。實在無聊不會去找本小說看?你好好一個修女來折磨我做什麽?

到了第十五個禮拜,我幾乎快被她念叨瘋了!但這一天下午,十五個禮拜以來,這個教堂有了第一批訪客。

“救命,救命!”聲音從教堂外傳來。

約翰和大胡子出去了,不久他們帶回來一個亞裔老人,老人很激動,而他的英語顯然只比我好一點——這仍不足以交談。於是約翰如同遇見我時一樣,問他的母語是什麽。結果,我在這片廢墟裏,遇見了我第一個同胞。

他們是從成都來的旅游團,核爆時他們很幸運地在地鐵裏,而核爆過後游客裏有一位曾經在中國的三線軍工業裏當過技術人員,他在防核輻射方面很有理論知識,於是在這位技術員的帶領下,他們在地鐵站的一個超市裏躲了近一年時間。在半年前他們就喝光了超市裏,包括倉庫裏的瓶裝水。但他們中間有一個物理老師,把找到的水源簡單地用手頭有的東西處理了一下,起碼到現在還沒有人因喝水死掉或變異。可是現在的問題,是沒有食物了,他們吃完了所有的食物,所以他們派了幾個人出來尋找食物求救,卻不料在這附近遇上了吃人的腐屍。

“救救我們吧!”老人就差給大胡子和約翰他們下跪了。

約翰搖了搖頭說:“我們的情況和你們差不多,只不過儲備相對多一點,但也會吃完的。食物我可以支援你們一點,但以後你們就要自己想法子了。”

老人滿懷期待地問:“先生,你的功夫很好,能不能送我們去大使館?”

約翰和大胡子對望了一眼,搖了搖頭道:“對不起,我們無能為力。”

老人一下坐倒在地上,淚水從那渾濁的老眼裏淌出,我不知為什麽,站了起來,對他說:“我去。”所有的人都嚇得望著我,包括我自己,不單我能動了,而且,他們明顯能聽到我說話。

“他不是核爆以後第一個來求救的。”約翰死死地盯著我。這家夥似乎把我當成了他的財產,不,教堂的財產一樣,我要做什麽難道還要他審批啊?不知是不是禱告禱傻了!他氣鼓鼓地說:“你這麽點本事,就這麽急著想當英雄?你出去,可能就會遇到海倫納!到時我可幫不了你!”

我絕不是適合成為英雄的人,起碼,我覺得只要不去當漢奸,就恪守了自己的本分。絕對不會念叨什麽為了民族,為了國家去獻身。何況這已是一個絕望的年代,沒人能改變什麽了,沒有了。

但是我那長著雀斑的她去了,如果說在這廢墟裏,還有使我牽掛的,那麽便只有我的家人和朋友了。我也不是傻瓜,我知道大使館的情況絕對不好,也許早就成為變異生物的據點,但無論如何我得去看看。我不想知道親人的情況,我真的不願意知道,我只是去看看。

我對約翰說:“他是我碰到的第一個來求救的。”突然間,我發現,他們又聽不見我說話了,但幸好我終於能動彈了,盡管活動有點艱難,但還是可以去撿起那小黑板,在上面寫道:海倫納,你知道她的名字,是不是我不問,你到寫遺囑時才準備告訴我?

當然,這不過是找茬的一個借口,但足夠了,起碼對於還很有點偽君子風度的約翰來說,他已滿臉通紅地低下頭。我給約翰寫下:我唯一一次請求你、和你的神幫助,是請你們救她,但你們並沒有做到。一個不誠實的朋友,一個不誠實的神,我想,應不奢望你們有實力幫上什麽忙。別了,約翰。

我扯下包裹在頭骨上的兜帽,讓烏黑的長發飛散在空中,光線從教堂的穹頂那七彩的玻璃透射進來,我緩慢地邁開腳步,任由那七彩的光照射在我的身上。我向著門外走去,門外,有白茫茫的天際,門外,一世界的殘墟。

老人坐上悍馬車,神情有點呆滯,直到我發動了車,他才嘆氣道:“汽車,汽車啊!我這一年來,都是靠著兩條腿在奔跑……”然後他有點神經質地揮動雙手,喃喃地說,“不瞞你說,我孫某人不窮,家裏有車的,你知道麽?我有兩輛寶馬,三輛BENZ的,你幫我回去,我送你一輛保時捷……”

這時我從倒後鏡裏,看到一個包裹在黑袍下的身影。瑪麗亞獨自在教堂門口望著我,我下車走了過去,畢竟相處這麽久,盡管她很煩人,但也算是熟人。在約翰都不願出來送我時,她出來了,我覺得她有點多餘,但總得聽聽她有什麽說的,希望,不是再一次重覆我的傷心。

但她沒有說什麽,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,從那雪白的頸上解下一條項鏈,鏈墜是一枚十字架,她把這頸鏈給我戴上,把那十字架塞入我的領口。“滋!”純銀的頸鏈掛在我的頸上,如同通紅的鐵條烙在牛油裏,這一瞬間我感覺我的頸椎馬上就會斷掉,而那十字架烙在我的肋骨上,痛得我彎下了腰。

“你這個蠢貨!”我毫無風度地破口大罵,至於我為什麽又能說話,我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,我只知道我要死了,也許就是下一秒,我的頭骨就會像一個足球般滾落在地上。我瘋狂地一把抱住她,她嚇得一側腦袋,我咬住了她的耳垂,這讓她顫抖起來,忘記了掙紮。

於是我就吻在她的唇上,反正要死了,本來不擅長、也缺乏勇氣和女孩子搭訕的我,在這一刻勇敢無比,再不多揩一點油,就沒機會了。我用光滑的頷骨胡亂地吻著她的唇,她醒悟過來失聲尖叫,我就咬住她的舌頭!

在掙紮中那枚該死的十字架此時又烙在了我右邊的肋骨上,我全身失力地倒在地上。我要死了,這一刻終於來了,遠處一個倒塌的電視發射塔,蒼涼的鐵架宛如我的白骨,無力地癱在這本是鬧市的荒野。那塔身上還擱著各種各樣的垃圾,不用多久,我大約也不會有什麽不同。

她滿臉通紅地哭了起來,死命地扯著她身上的黑袍,但馬上這笨女人就想到了我發狂的原因,正當她要蹲下來扯開我衣服取出那十字架時,我發現,我居然沒死,因為如果我死了,大約總不會再持續地痛著吧?我推開她,翻起身,指著頸骨、鎖骨和肋骨上被烙得發黑的痕跡,無奈地對她說:“為什麽?你想殺了我的話,請幹脆些好嗎?不要再這麽折磨人了。”

“對不起,我一時沒想到你不是人,我只覺得你是好人,你聆聽了我十幾個禮拜的啰唆,都沒有厭嫌,從小到大,我沒有朋友,沒人可以聽我說上一天的話……”說著,她要來取走那條項鏈。

“我是人。”我一把將她的手拍開,她不知道,那十幾個禮拜我是躲不開,躲得開的話,我保證會跑得比兔子還快。我對她說,“我是人,就這麽戴著它吧……”說到這裏,我開始平靜下來,但一平靜我又說不出話來了。

她望著我,整張俏臉紅得跟核爆前的天邊晚霞一樣,我盡管身上被多處烙傷,但想起剛才強吻她,也實在不想再說什麽,轉身向那悍馬走了過去。每走一步,那十字架就晃悠一下,我的某條肋骨就一陣鉆心地痛,還滋滋地冒起輕煙。

不過我是人,我這麽對自己說,人不會懼怕銀器。

我轟下油門時,從倒後鏡見到,她向我揮手,那嘴形,似乎是在用閩南語說:“保重。”我打了一把方向盤,繞過前方幾輛殘破的汽車,在這無人的路上把油門加到底。保重?我搖了搖頭,轉動著發痛的頸骨,這個時代,已不需要保重什麽了。

天際似乎比我進入教堂以前亮堂了一些,但我想才過了十幾個禮拜,這個世界應如原來一般絕望,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有什麽變化。但隨著身邊老孫的嘮叨,我發現我錯了,這個世界,比十幾個禮拜以前,更加使人絕望。

僅僅從他口中,我就聽到了兩件可怕的事:出現了吃人的腐屍和被吸幹血的幹屍;並且這種現象已越來越普遍了。

在十幾個禮拜前,腐屍是不吃人的,只是下意識地攻擊人,也沒有聽說腐屍會餓,消化系統都爛掉了怎麽可能會餓?我想在這個廢墟的世界,我經過的地方,要比躲在地鐵超市裏的老孫多得多,但我之前也沒有碰到過什麽被吸幹血的屍體,有被核爆炸死的,被射線弄死的,變異的,就是偏偏沒有見到被吸幹血的。

老孫在核爆以前大約是企業主或是某個領導,他習慣了我的外表以後,便很喜歡告訴我該怎麽做。從我吸煙的姿勢,開車的習慣,到繞過路面障礙的路線……如果是在核爆以前,我早把這個萍水相逢的老孫踹下去了,但現在也許是經受了瑪麗亞長達十五周的嘮叨“特訓”吧,或是在這個絕望的時代,我連憤怒都懶得施舍給他吧,總之,我居然能忍受他的聒噪。

還好,不用二十分鐘,就已經到了老孫他們藏身的地點。我讓他下車,用刀在地上刻下:我去給大家找點裝備,否則到不了大使館我們都會玩完。讓我意想不到的是,老孫居然對我提出了一個要求,讓我的下頷骨好一陣子合不攏。

“那個鬼佬叫你秋,阿秋啊,你要去找裝備,啊,是一件好事,發揮了主觀能動性和積極性,是值得表揚的。不過,你也不能置我們這些同胞的安危不顧嘛!”老孫似乎很進入狀態,就在車邊一手叉著腰,一手比劃著,“我看啊,阿秋啊,是不是這樣?啊,你把這輛車呢,留給大家,好不好?萬一你碰到什麽困難,一時半刻回不來,我們也好自救嘛!總不能坐以待斃啊對不對?”

我望了他好半天,對我這個送他平安回來的人,他非但沒有一句多謝,居然還要我留下車?我希望能從他臉上找到一絲愧疚,但沒有,他一臉的正義,拍著我的肩膀說:“阿秋啊,你要知道,我們這些人,有物理人才,有原來三線軍工業的項目負責人,有些是各部門的領導,你得明白,我們如果可以回國,對於在破碎的現狀上,建設一個新的家園,意義絕對是非同凡響的!”他用力地揮手,以加強他的語氣,“阿秋,你要相信,我們可以重建家園,只要團結,團結起來,一切為了重建服務,做人,不能太自私,要學會犧牲!”

我知道這很荒謬,我知道早在十九世紀,有位大文豪就說過:我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摩國人的心理。大約是這意思吧。但我承認,老孫還是說服了我,甚至,他在這個廢墟裏,給了從覺醒以後,一直頹然的我,一絲生機——我們可以建立一個新的家園。是啊,我們再怎麽樣,也不會比原始人的條件更差,人類難道就這麽頹廢地滅絕麽?

我拔出車匙,在手上拋了拋,遞給了老孫,畢竟悍馬的後廂還有一輛仿哈雷的摩托車,但就在我走向車後廂時,老孫把他給我的一絲生機,又狠狠地捏碎了!

他說:“阿秋,你把這獵槍也留給我們大家吧,畢竟你還有刀嘛,你要理解三十一條生命遠比你一個人重要得多……”我不準備再聽他廢話,毫不猶豫地把左手手骨插入他的腦蓋骨裏,很平靜地任由那快感從左手指骨快速蔓延到全身。

這是一個沒有生機的年代,沒有希望的世界,沒有人能給我生機,如果有,那是他在把我當傻瓜。

我盲目地開著車在路上游蕩,路上見到一個殘破的加油站,我從工具箱裏扯出一把修車用的大鐵鉗,一下就絞斷了加油槍上的鎖。在加油的過程裏,我不知道為什麽,仍還是舍棄不了去幫那些人,那些躲在地鐵超市裏的人,找點裝備的念頭。

不,我決定不去管他們了,盡管他們也許不是和老孫一樣無恥,但我受夠了。我不是陸秀夫,我怎麽可能去背負那麽沈重的東西?見鬼去吧!我用力地把加油槍捅回架子上,從加油站的小賣部裏搜刮了一番,包括一大堆香煙,還有幾瓶洗發水。真是讓人郁悶,這頭發難道就是長出來浪費洗發水的?

開著車我拆開一包煙,叼著煙玩著手裏的Zippo,我漸漸地有些憂郁。我向來以為這玩意是詩人整出來自虐的,但想不到在這蒼涼的公路上,我的心情也如一片廢墟。

說來可笑,我們連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。但這也不能減緩我的憂郁,這玩意如這破碎的世界一樣,就這麽在那裏,抹之不去,無法掩蔽地讓我沈溺在裏面。我突然想去憑吊她,但我不想回教堂,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約翰。

車胎在公路上急劇地摩擦,我掉頭向那發現她的鐵路橋橋拱開去了,盡管我不認得路,但我還認得方向。但慢慢地駛近那腐屍聚集地時,我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了,那些腐屍有點不對勁。

幾具腐屍擋在我的車前,我一點也不打算收油門,這些不長眼的腐屍,撞飛幾只和不撞飛幾只,有什麽區別?但讓我驚奇的是,這幾具腐屍舉起手臂,居然就這麽撐在悍馬的保險桿上,車子如同受到劇烈的碰撞,“轟!”彈得稍微離地又重重地落下,震起許多塵土,我的頭骨一下子陷入彈出的安全氣囊裏。

等我艱難地用手骨扯裂安全氣囊,坐直身體時,感覺全身的骨頭幾乎都要被震移位了,但前面那幾具腐屍,卻只是後退了幾步,灑落下幾塊腐肉和一些膿血,又一瘸一拐地走上來。不知為什麽,面對這些腐屍們,我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,也許我是人,它們是怪物吧。這個理由雖然很荒謬,但我不願去想另一個可能。

此刻我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,這種感覺讓我出離憤怒,我打開車門對著那幾具腐屍咆哮,它們楞住了,也許現在它們才見到我披散著長發的頭骨,它們顫抖著,瘸拐著移到路邊,我上了車用力地甩上車門,一路長驅直入,直到那鐵路拱橋出現在視野裏。

裝甲車後面,過去三四步那鐵路橋的巨大拱橋中,仍閃爍著電光和空氣的波動。腐屍們也許懼怕這個拱洞,而裝甲車裏也沒有活物,所以這輛裝甲車,盡管被酸雨腐蝕得盡是鐵銹,但還仍在這裏。我下了車,默然坐在地上,望著這輛扭曲變形的車輛,回憶著我從破碎的鋼化玻璃裏望見她時,那種無奈的心傷。

沒有夕陽的黃昏,天際都是不祥的灰色,無邊無際籠罩在頭頂。鐵橋路上斷裂翹起的鐵軌,和路基邊那如蛇扭曲的禿樹,都似乎是某種邪惡教派的圖騰,讓人有被詛咒的絕望。我有點諷刺地想,最詭異的也許是:沒有心的我,在這裏憑吊傷心。

“歡迎回家,我們的英雄。”聲音在我身後響起。其實,它們在百米外時,我就已經聞到了那讓人惡心的屍臭,可我實在沒有心情去理會它們。但聽到了這句話,我骨子裏那莫名的暴戾和憤怒,如火藥桶一樣被點著了。

我是人!我猛然回首對著他們怒吼:“滾!”

那五具腐屍的首領被嚇得弓起了身子,但讓我意外的是,它們居然很快就站直了。這讓我很有些驚訝,要知道,在此之前,它們在我面前,就如同我在那個強大的邪惡美女——據說叫做海倫納的面前一樣,毫無抵抗之力。

“這已不是你的時代。”“回歸到你的同類裏來,你是我們的英雄,沒有人會傷害你。”“你必須清楚一點,我們不同了,再也不是那些只能做肉盾的腐屍了。”“我們要倡導一個變異人的議會!如果你回來,我們可以讓你當議長。”……

幾個聲音,幾乎同時響起,讓我不勝其煩。議會?我望著周圍殘破的廢墟,我想,人類也許就會這麽滅絕吧,的確,這環境比原始人更差些。原始人不管是否變成腐屍,大約都不會想組成議會的吧?

我猛地吸了一口煙,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揉搓了,突然想起一件事,擡頭問他們:“聽說腐屍吃人,你們知道是怎麽回事嗎?”誰知又是說不出話來,但很奇怪的是,這五具腐屍似乎聽到了,因為它們恐慌得手足無措。

“他不知道?”“如果他不知道都這麽靈活,他知道了以後,我們……這樣我們就控制不了他了!”“毀滅他!”“不,他是我們的英雄,我們變異人需要一個英雄!”……

它們亂七八糟地交流,如一堆垃圾信息一樣讓我覺得腦袋發脹,我嚎叫了一聲:“夠了!”

但就在這一瞬間,我聽到它們說:“先控制他。”“同意。”“動手!”……

“轟!”我突然離地倒飛,重重地砸在那輛裝甲車上,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,我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開了,更恐怖的是,我整個人就被嵌在裝甲車的裝甲上,一動也不能動。

這不是和教堂尖頂上的十字架一樣,讓我無法用力的束縛,而一種強有力的控制,仿佛幾個壯漢死死按住我的身體一樣。它們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,我清楚地感覺到這種力量就是源於它們身上,我不禁有些發毛,十幾個禮拜,連原來面對我毫無反抗之力的腐屍,也把我拉下這麽一截,如果碰到海倫納,我不是瞬息間就會完蛋?

“為什麽拒絕加入我們?”它們走到我五步開外的地方,這麽問我。我不甘心地掙紮著,怒喝道:“老子他媽的是人!怎麽會加入你們這些腐屍?”

這讓它們發怒,我突然又被扯起來拋到半空,然後重重地砸到裝甲車車頂,幾塊早已變形的反應裝甲被狠狠地砸得飛起,這一下讓我慘叫起來,我感覺有四五塊骨頭裂開了。這時只聽它們說:“如果你覺得我們是變異人,那麽你也是;如果你覺得我們是腐屍,同樣的你也不例外。”

一具高大腐屍瘸了過來,輕而易舉地捏著我的頸骨把我扯下來,端倪了我的頭骨許久,才很好奇地問:“你比我們靈活這麽多,不是你第一個吃人的嗎?不對,如果是這樣,你就不會來問我們了。”說著他的另一只手扯著我的頭骨,我有點悲哀,實話說,如果要死,我寧可死在那絕世風華的海倫納手上,也不願死在這醜陋的腐屍手中,尤其是它掐著我頸椎的手發出那深重的屍臭,更讓我覺得一陣陣惡心。而它按著我頭骨的手甚至還滴下幾點膿,作為一個有潔癖的人,我無奈地對它說:“殺我!快點!老子他媽的無法忍受你這雜種的臭味!”

“不要殺他。”這時有一具腐屍這麽說,它對其他四具腐屍說,“他沒吃過人,怪不得他以為自己是人,讓他吃人,就了結了。”有一具腐屍離開了,其他的腐屍繼續用無形的力量控制著我。

這時我卻冷靜下來了,它們的愚蠢讓我恢覆了身為人,對於腐屍的高傲。盡管那個高大的腐屍松開了我的頸椎,但它們那種無形的力量,仍死死將我按住,只是我不再慌亂了。很簡單的問題是,也許它們還有腐爛的消化道,但我沒有,它們怎麽可能逼我吃人?當然,它們可能會惱羞成怒,最後把我撕碎,可是無論如何,至死,我仍可以保留作為人的高貴,我絕不是吃人的腐屍!

也許死到臨頭吧,我突然間偉大起來,居然有點後悔為什麽不去大使館?我望著蒼涼灰暗的天際在想,如果被腐屍撕碎,我寧可選擇被那強大的美女撕碎,或者最後還能揩一下油;如果一定要被撕碎,我還不如被切片,搞不好人類能延續下去,也能記下我的名字;如果一定要被人切片,我何不自己去大使館,讓自己的族人來切片……

我出奇地冷靜,是因為沒有退路也沒有機會了,我已放棄了掙紮。遠遠的有幾具腐屍拖著一個大喊大叫的人,瘸著向這邊走來。我感覺有點不對,漸漸地,當我可以分辨那個人類是一個少年時,我聽見了他痛苦的嘶叫:“老孫!你這雜種!老子變成幹屍也要找你報仇!”

沒頭沒尾的話,本來對於我是沒什麽意義的,但是這少年的話我聽得懂,他邊痛哭邊嘶叫著的,是漢語。我不禁下意識地奮力一掙,可是,仍沒有奇跡,我的努力只是讓幾具腐屍吃了一驚,加強了施加在我身上的壓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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